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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良辰吉日的午後,翻土機領著白鷺鷥到了田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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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前些日子下了點雨,翻起土來不會黃沙滾滾漫天塵土飛揚。我站在大門口用相機瞄準好阿伯的英姿,

   另一旁還有台攝影機招呼著,翻土機開了好幾十年,第一次有如此高規格待遇吧,但他完全視相機如

   空氣,邊開邊拉大嗓門問說哪塊土地要翻,也不停歇一會,便一股腦的駛進田裡,將一片青綠漸漸轉

   為土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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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午後一時,天氣正熱著,裝飾用的電風扇吹著呼呼的熱風,阿伯深怕耽誤客人時間,省去了午休早早

   開工,翻土機的巨輪伴隨著時光不斷往前走著,斑白逐漸爬上鬢角的深黑,成了現在的一頭雪白,從

   爸爸開到變成阿公,客戶由第三代接棒,柴油也從十幾塊漲到了三十塊,他翻過了世代交接的分水嶺

   ,面對萬物高漲的新時代,收費依舊停留在他那個年代,唯一隨物價上漲的,便是那經過歲月焠鍊的

   好經驗。質樸的農人,深怕價格上漲遭人閒話客人跑掉,數十年來都默默自行吸收成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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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龐然大物駛進田裡,草堆裡立刻鳥獸散,一隻兔子夾著尾巴倉皇而逃,動作之快我瞬間還搞不清楚是

   啥玩意,阿伯直指著野兔跑去的方向說『兔子啦,沒想到你們這邊還有兔子,那個三杯很好吃。』,

   沒多久,蹦出了一隻田鼠,我立馬一個箭步上前抓起,小田鼠的模樣相當驚恐,『厚!那個更好吃!

   』,本想玩弄小田鼠一番,但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咬舌自盡,過一會兒就暴斃在我手裡成了小雞們的

   玩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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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突然,我想起了阿公,如果他還在的話,是否也會說起同樣的話。

   

   小時候,阿罵有時總是會戲稱阿公為『垃圾嘴』,顧名思義就是甚麼東西都吃,正常的食物吃很多,

   不正常的食物吃更多。有一次,走在小溪邊,他隨手抓起一隻小青蛙,問我要不要吃,我尚未將食物

   與青蛙產生連結,他便將小青蛙朝溪水涮一下過個水連哇沙米也不用,小青蛙便順著喉嚨溜了下去,

   『吃這個對眼睛很好。』,留下當場驚魂未定的我,後來,經過時間的考驗,他的眼睛使用了七十五

   年依舊神勇,但不知是否跟那些小青蛙有直接的關聯就無從得知了。生吞土雞蛋,喝符水,狗肉,蛇

   肉,松鼠肉,我想就不大稀奇了。而據說以前後山還有保育類石虎,我想石虎的滅絕阿公一定也有參

   與其中。

    

   阿伯將外輪廓抓好後便由兒子接手,我跑過去與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,他的心思仍放在工作上,

   畢竟兒子經驗不佳,深怕一個不小心,便壞了人家的土地,見他從遠處吆喝著,老邁卻又洪亮的聲音

   始終抵不過引擎柴油聲,他大步向前,用一種吼叫的口氣教導著兒子,兒子低頭不吭聲,不知是選擇

   性的忽略或是翻土機巨響蓋過阿伯聲響,他手握著方向盤眼盯著土地,雙手隨著地勢微微調整著,所

   經之處一片平坦不留下一絲綠,阿伯也放心了不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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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這樣的傳承,在農村已所剩無幾,如果阿公還在的話,他是否會允許我來傳承?我不清楚,但至少他

   的枕邊人,我那高齡快八十的阿罵,至今仍叫我去找份穩當的工作,甚至還去問了鄰居工廠有無缺人

   ,阿公呢?他又會怎麼想?根據我對他膚淺的認識,大概是把我痛罵一頓然後逐出家門去找工作吧。

 

   說來是有點矛盾的情緒,有時碰到些問題,會很希望他就在身邊,鳳梨為何冬天轉紅?下大雨有何影

   響?何時下苗恰當?苗又要如何挑選?有他在的話,就是一本現成的教科書在旁,我不用跑農會或是

   到處跟人請教,聽每個農民講自己的一套,最後搞得我一頭霧水,這是屬於他的土地,沒人比他更瞭

   解這塊土地跟鳳梨的親密關係,他很扎實踏過每一分土壤,他留過的汗水不少於我淋過的雨水,吃過

   的苦我無法體會,身體受過的傷更是咬牙往肚裡吞,而土地也沒有虧待他,那些獎牌說明了一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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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然而,阿公如果還在的話,又是否會允許我在他的土地上胡搞亂搞瞎搞惡搞呢?我想要種些樹,想要

   自製液肥,想要產量減半別那麼壓榨土地,想讓田鼠在田裡撒野,,想讓雜草伴隨著鳳梨,不想要用

   農藥跟化學肥料,我想做太多大逆不道讓他氣到折壽的事。說來也怪,因為他的過世,才會勾起一些

   關於土地的回憶,也才能給我如此大的空間,仿佛一切冥冥之中,造物主都寫好了劇本,不管怎樣,

   我深信,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,所有的結果也都是最好的結果。現階段,種鳳梨可說是我的天

   命,我將接下阿公那把微弱愈墜的火炬,用我自己的力量將其再度發光發亮發揚光大。

 

   地整平後老江湖再度上陣,鳳梨淺根系耐旱怕浸水,故需要抓出一排小土丘以利排水,國語稱為『畦

   』,台語則稱為『林高』。土地上殘有許多之前遺留下來的鳳梨根,有些會卡進機器裡影響抓出來的

   畦,造成高低不一左右不齊。阿伯似乎也覺得這次抓的畦不是太完美,便宜了我五百塊,這實在不是

   他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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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『你可以回到自己的土地,如果阿公還在的話,一定會很歡喜,土地就是要有人踩踏,才有活力,土

   地活著,人才是活著。』,阿伯這樣跟我說著。

 

   是阿。如果我阿公還在的話。

 

   午後的翻土機辛勤工作著,翻起了五十公分的土壤滋養之後的鳳梨,翻鬆了三分土地好讓鳳梨落地,

   更翻起了我跟阿公為數不多的回憶,那些之前不曾憶起的過往收納在腦海裡的某個抽屜,而我在自己

   的土地上拍落厚厚的塵埃再度打開,只可惜他只能活在我的過去,沒有機會再去創造我倆的記憶。人

   始終都是如此犯賤,總得要失去了,才會去回憶,去珍惜。

 

   翻土機轟隆隆頂著一點點夜色離去,農人的身影是如此樸實,肩膀是如此厚實,個性又是如此老實,

   雙腳踏在土地上如此紮實。 

 

   幾日後,我將照片洗了送去給阿伯,他開心到連皺紋都微笑著,笑容感染了我一整個午後,有機會能

   讓嚴肅的老人一展容顏,多麼美好的一件事,我看著看著,好像隱隱約約看到了阿公,多麼美好的一

   個下午。青年回鄉,就是要來點不一樣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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